搜寻二战期间坠毁在云南高黎贡山美制C-53型飞机纪实——死地求生


      像前两天一样,仍是严江征带先遣组在前面开路,大队跟进。队伍在雨中艰难跋涉,因前两天体力消耗太大,行进速度很慢。雨中的丛林四处象抹了油,稍不留意就会跌倒,而先遣组开路时砍断的斜茬剑竹,完全就是越战时对付老美的竹尖桩!要是躲不过去跌在那上面,真够一受的!后来才发现,全队所有的人的小腿上都被这越共的家伙戳得伤痕累累。

      在经历了几次失去路标后的反复寻找,人们很快就发现,队伍是在绕着一座山峰转圈子。而这座山峰又是那么陡峭,以致于向上爬时必须完全紧贴在崖壁上一点一点挪过突兀而出的巨石或盘绕的藤条。汉克斯在武警小陈和何医生的帮助下,吃力的通过这一处处令人不安的危险地段,缓慢的移动着。

      不久,大队追上了先遣组,此时严江征的右手中指已被砍刀割伤。据他判断,目前从地图和“GPS”定位判断,距C-53坠机点应该不到200米距离。但从这里的海拔高程和山势、地段推测,似乎又不象坠机点。此前,在先遣组开路时,楚老大兄弟对GPS、指北针和地图失去信任,坚持按山民们传统的方式探路,而且有意识的向山脊下移动,希望找到下山的捷径──他们已经被这里的原始大林莽吓住了。事实上所有的民工都不同程度的表现出胆怯并不时地抱怨:早知走这么远,这么险绝不会来的情绪。虽然民工们生在山里,但他们祖祖辈辈只在自己熟悉的区域里活动,很少涉足生疏的山林,尤其是密林的腹地。他们对原始林莽的理解远比我们这些外来人深刻的多:那里面是会死人的!

      雨下得一阵紧似一阵,必须抓紧时间,争取在天黑之前找到C-53。严江征再次带先遣组前出探路。从他们吃力向前移动的步态可以看出,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在作最后的一拼了。我和老韩不放心,便紧随先遣组向前跟进,武警战士小张也跟着我们来了。大队则停在山脊处的林子里等消息。整个队伍的情绪已经十分低落,民工们开始计算所剩的食品还有多少,能够维持多久──他们是负责背食品的,对食品的数量、内容比谁都清楚。不过这时他们发现:食品所剩无几,顶多还够坚持一天。因出发前食品是按三天准备的,现在已经三天了,不可能还有多少备份。这就是说,队伍顶多在山里再坚持一天,一天之后将面临断粮!而四天之后再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恐怕就不是按来时四天的时间计算了,因为人的体力消耗和情绪,关键是粮食将制约一切,其后果不言而喻……当大队在林中等候先遣组消息的这段时间里,也许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思考这个即将到来的严酷现实了。

      终于,按照当地边防武警给出的坠机点坐标,我们没有找到C-53。尽管对坐标点出现一些偏差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出现在眼下这个四处潜伏着危机的原始丛林里,它的含义就不仅仅是偏差了……当我们撤回到大队停留的山脊处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雨还在下,所有人浑身湿透,象蹲在架子上的鸡一样站在雨中──地面上全是没脚面的泥水,从山脊方向流下的水如同一道道的小溪在队伍中间和周围穿流而过,人根本没法儿坐下。晚上的高黎贡山气温骤降,寒风中大家瑟瑟发抖。感激民工们点燃的唯一一堆篝火给全队带来了一丝暖意。眼下我一点儿也不奇怪这堆篝火为什么在大雨中不会被浇灭,山里生长的这群民工弟兄们早已积累了对付雨的本领。

      所有的标明防雨的帐篷统统象漏勺一般地渗着、淌着雨水!我又一次在搜肠刮肚地找出骂人的话来对付这些生产所谓“野外用品”的奸商们!说来好笑,此时此刻我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弄出个办法来事先鉴定帐篷是否真的防雨,省得出了门受大罪……汉克斯和老韩在四处漏雨的帐篷里躺着,但我敢肯定他们不可能睡着!顶多算是在歇气儿吧。全队吃了最后一顿晚餐:每人半根火崐腿肠,一块2两的已经揉碎的泸水产面包。此外,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了。大家默默地吞咽着,没人对此说什么,只有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的声响象是在提醒人们:这里是高黎贡山,你们已经断粮了……

      我唯一耽心的是我的摄像机和附件。我和民工老杨每到宿营地都要砍些竹子垫在地面上隔些潮气,再用四层塑料布把机箱包裹得严严实实。今天情况比较严重:雨太大,四处都是积水,我只好在竹子上再垫些破碎的防潮垫和自己的背囊隔些潮气,上面除了塑料布再绑上一块帐篷布遮一下雨水,这已经是对摄像机的最高待遇了!而它的主人我,则只能淋在雨中。

      在水里站得久了,便开始不停地打瞌睡,弄得人东倒西歪。无奈,只能下决心坐到雨水里了!我和严江征背靠背坐了下来,但很难坚持长久,因为随着山势我们一会儿就会滑向坡下,于是再爬起来,整理一下再坐下打盹儿。全队除了汉克斯和老韩都或立或坐地围着篝火,一付标准的“向火”姿势──云南山区对烤火的称法。沉默的人们在雨中苦捱,这中间明显地蕴藏着一种危机,一种人人都已经感觉到并且即将到来的危机正在酝酿中……

      终于,清晨时分,队员中突然有些人开始象约好了似地以激昂的语调向队长严江征发出类似质询般的提议:“我们现在已经失去方向,也没有了粮食,而飞机连影子也找不到,再这样在山里转下去,大家都会死在丛林里!希望队长立即下决心,按原路撤回片马丫口,只有这样才能得救,否则已无路可走!”“虽然我们断了粮,但每往回走一步,就离生近了一步,况且县上肯定会派人营救我们,而营救的人只能顺片马丫口开始的路标来找我们……”坦率的讲,他们所陈述的这些道理都是现实的,是符合逻辑,符合野外生存规则,也符合人的情理的。然而这一切毕竟是属于正常情况下普通人的范畴。一支探险队和这支队伍中的成员则不应该这样草率、简单的提出这些问题,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中。民工们的想法更趋于实际,也简单得多:“扔掉所有的东西,我们自己能想办法回去。”言下之意只要没有你们这些城里来的累赘,我们早就摸回家去了!这也是真的,没有我们这支考察队,人家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一步呢?这种看起来极为直率、民主、畅所欲言的“研讨会”持续了近两小时,这真是人性本能的真实表现:虚荣、自尊和修养此时已不再具有约束力,剩下的只有求生的欲望。说实话,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为生存而坦露无遗的场面。不少人的精神已近崩溃,以致于当严江征提出我们队里还有一位80岁高龄的老人,我们要保护好他时,竟有人毫不犹豫的提出:“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人而牺牲大家的生命……”事已至此,任何反对的商讨意见都将被视为对生命的无视,在这种情况下,大概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严江征在明确表示:“作为队长,我将对全队每一个人负责”之后,不再说话。事后,他曾十分激动的告诉我,当他听到这种漠视一位老人的生命,并以如此冠冕的理由提出时已经怒不可遏!只是出于对全局的考虑才没有当场斥责。

      天亮之前,这种慌乱,胆怯和恐惧的情绪已经使大多数人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之中。有的人开始具体地提出丢掉装备的清单(这中间包括我的摄像机),还有的人毫不避讳地回忆起自己最亲近的人,甚至有人已经在考虑写遗书,并且细心地推演如何能把遗书送出山去……

      看得出来,此时人们肚子还没有彻底腾空,所以还能控制着自己暂时停留在“光说不练”的阶段,可一旦肚子完全瘪了下来,事情恐怕就不再像现在这么“文明”了──饿急了的人是会吃人的!

      此时的我是又累,又冷,又困,想迷糊一会儿的心情远远超出了队友们对求生的“追求”。说来惭愧,早在出发之前的几次图上作业中,我已经对此行的方向、地形地貌、山脉走向,人烟分布有了清楚的了解,而现地对照也并没有偏出预案中的内容。因此,这种慌乱完全是缺乏经验和心理素质差而人为导致的。事实上,这一点严江征心里更是非常清楚。而且对此我们之间是有一种默契的。当然在这种情绪高涨的时候作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所以严江征采取了沉默的态度,让人们去尽情发泄,然后等待大家冷静下来。我也就象一个听众,一个旁观者似的在迷糊中倾听了这场“议会式的民主研讨会”……

      天亮后,严江征与何杰医生一同看望了已在严寒苦雨中冻得脸色苍白,神情沮丧的汉克斯。老汉十分明确地表示:“我的身体已经无法继续这样的旅行,我肯定会受伤的。现在最要紧的是下山。沿着有溪流的地方走,因为水是最快的。”据何医生对老汉的身体检查表明,汉克斯的体质已十分衰弱,根本无法长时间的走路爬山,而这几天来队伍始终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度行进,老汉和韩馆长的心脏都已经非常吃力。很难再坚持下去了。何医生是白族,经常称自己是“大山的儿子”。几天来,他虽然沉默寡言。但从来都是身体力行。宿营后搭帐篷、砍柴忙个不停。也许是医生的缘故,何医生的心理素质极强。他只用一句话便使慌乱中的当地民工们安静了下来──“你们想走,可你们谁走过这里的山?!”的确,在这片陌生的丛林里四处都暗藏着危险,民工们都明白这一点。

      队长严江征在权衡队伍的处境后决定:一、大队原地待命,仍由他率先遣组探路,找到通往山脊西侧的下山通道,而后大队跟进下撤。设法尽快找到有人的村寨以补充粮食,摆脱目前的困境。以眼下状况看,原路返回无论从体力上还是从断粮时间上考虑,根本做不到!二、为防止大队下山找粮失败,派一名武警和一名民工多带所带食品,沿原路返回片马丫口报信。争取救援以防不测。对第一次决定,除有个别队员提出“如果找不到村寨人烟怎么办”一类缺乏野外经历的幼稚问题外,大多数人无异议。至于第二项决定,却马上得到被指派原路返回片马丫口报信的两人强烈反对:“我们要跟着大队走,不能再走回去了,体力不行了……”毫无疑问,在经过一番长时间的讨论后,人们对面临的局面已趋向冷静,即便是曾打算丢掉我们“自己找回去”的当地民工也意识到了脱离大队独自行动所冒的风险!严江征同意了这两位不愿离开大队者的请求。事实上这件事本身也使队伍中惊惶失措的情绪得到缓解,难道还有比下山找粮食更实际、更安全的选择吗?

      严江征重新挑选了先遣组人员──将在前一天不服从指挥,不相信现代科学的楚老大和楚老二兄弟留下;留用已掌握“GPS”使用,坚信现代技术手段的小杨(楚家兄弟的侄子),此外又选中了民工中著名的“快刀手”──一个始终戴一顶白色礼帽,言语不多的彝族汉子。严江征在事后曾不无敬佩地对我形容“快刀手”超人的“刀功”好生了得──刀举得不高,挥下时力量似乎也不大,速度也不算快,只是一条短短的弧线,但胳膊粗的箭竹却齐崭崭的被劈断了。在稠密的丛林中,“快刀手”的砍刀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威力。它为全队的脱险立了头功!武警小张携冲锋枪也加入了先遣组。

      上午9:00,雨雾中,全队以一种期待的眼光目送先遣组出发。去找一条下山的路,一条脱险的路……我默默地向肩负重托的严江征行举手礼告别。

      留下的人开始整理装备-轻装。有些队员竟在自己的背囊里塞进了换洗的棉毛衣裤和外衣。真把此行当成旅游了。人们不再心痛丢掉多余的东西:一些崭新的衣物被挂在树枝上,而尚未脱贫的民工们对此都不屑一顾!人们心里都明白:此刻增加任何一点重量都是非常危险的!谁知道自己的体力能支撑多久呢?大家在雨中苦苦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队员提出,眼下每个人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想洗个热水澡。”“想找个干的地方睡一觉。”“想换身干衣服。”“想吃饭。”等一类极普通甚至“平庸”的愿望总是占大多数。值得一提的是老韩站在泥水里时提出的最现实的愿望:“想有个板凳坐一下。”当然,也有个别胸怀宁在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壮志的队员提出:“想漂亮姑娘”的豪语。民工兄弟们的想法有总结教训的味道:以后再有人请民工,可得小心,别象这次上了大当……

      四小时后,西侧山下传来两声微弱的枪声!所有人一下精神了起来。虽然先遣组没有约定以枪声为号,但在这片原始丛林中,除了他们不可能会有别的什么人。这枪声分明是在告诉我们已经找到了下山的路了!汉克斯又一次喊起了他在前两天时常叫嚷的号子:“Let's Go!”(我们走)出发前,我再次环视了这块宿营地-到处丢弃的防湿垫和塑料布把这里布置的象个垃圾场;轻装时丢掉的物品散落在树丛中;没有续添柴木的篝火已经被大雨浇灭,冒着缕缕清烟…也许过些年,或更久,会有人重来这里?那时他们会怎样分析这个宿营地呢?反正够他们想一阵子的!

      求生的欲望使下山的速度非常快!尽管林子还是那么密,脚下仍是那么滑,可所有人都努力使自己快一点走,不少地段真是连滚带爬。我是多次因错抓了枯死的树枝或箭竹而滑坠,好在林子密,滑也滑不了多远,很快就被树木挡住。这次下山是我的腿脚受伤最多的时候,被竹桩和树枝刮破、戳开的皮肉疼痛难忍,而长期被腐植质的泥水浸泡,已经溃烂的足底又增加了脚指甲盖脱落后的痛苦……,大约两小时后,我听到了水声,已经接近河流!这意味着找到了下山的捷径!当一条水流湍急的可以称其为多级瀑布的山间小河出现在队伍眼前时,所有人都确信我们已经脱险。这条水花四溅,飞流直下的河将带着我们以最快的速度下山。

      沿河走最困难的是河边多为山石裸露的崖壁。大家只能攀扶着野藤或树枝小心的向下“移动”,这个词是我经过反复斟酌后认为比较贴切的。记不清“移动”了多久,一小时?或更长一点?总之,像许多探险故事的结尾一样,河水把我们带下了山,带到一条被当地人称为“集材道”的被塌方和泥石流搞得千疮百孔的路边。当大家看到这条在绿色大林莽中显得特别突出的,灰白色的道路时,欢呼声顿时响彻山间!摆脱“野人山”的恐怖和羁绊使得全队情绪迅速稳定了下来。所有人都懂得:有路就有人!有人就有粮!有粮我们就得救了!

      “快刀手”被队长严江征安排在路边等待大队的到来。他告诉我们,队长已带先遣组其他人沿“集材道”向南找粮食去了。此刻,即便是“快刀手”燃起的那堆篝火,也没能留住全队“乘胜追击”的步伐。人们稍许整理了一下装备,便匆匆沿着这条泥水横流、碎石遍布的路向前走去。我头一次发现能在路上走,而不是在爬山该有多幸福!大概正是这种幸福的降临,使我立即开始盘算如何在得到粮食补充后再次山上找C-53的计划了!说心里话,把一套摄像设备,连同沉重的三角架一起从北京运到云南,再背上高黎贡山,再经这几天的折腾,再找不着C-53……这是任何干这一行的都无法容忍的失败!没有人会听你解释困难与危险,人们要的只是你拍下的事实!这也是干电视的人既苦恼又兴奋之处。

      大约走了近十公里后,我们终于在傍晚时分见到了一座用木板搭成的棚子。这木棚里住着几名进山伐木的傈僳族山民。先遣组的武警小张被队长留在这里通知大队就地宿营,而队长和小杨则在我们到达前2小时继续沿“集材道”北行去找粮食了。木棚里山民的存粮有限,不可能筹够这支22人的队伍的口粮,严江征只得再向北去找粮食。到此时,他们已经连续行进十个小时了。

      我想大概是从看到那条河开始,幸运之神已悄悄地降临在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头上-一位被片马政府雇佣看守C-53飞机的傈僳族青年竟然就待在这个破旧的小棚子里!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将得到一名向导!他能领着我们找到C-53!王中立(音)(就是那位看飞机的小伙子)通过懂傈僳语的民工的翻译,使我最终弄明白:C-53坠机点距这座小棚仅半天的路程,而我们费尽千辛万苦跋涉的路线距坠机点相差无几!只是我们自己断了粮,否则就地搜索肯定能找得到!虽然说服这位傈僳人给我们带路颇费了一番口舌──当地政府拖欠了本应付他的报酬,但最终这位善良的小伙子还是答应了。直到这时我才猛然想起,光顾了作王中立的动员工作,却忘了本队的民工们愿不愿再返回大林莽。出乎我的意料,几乎所有的民工都表示只要吃饱肚子,一定再上山!他们告诉我说,临行前跟家里人吹下牛,说是要去找飞机,如今连飞机影子都没见着,回去怎么交待?没脸哪!苦了这一场都瞎忙了些什么!

      汉克斯得知此消息后,情绪也高涨了起来,饿着肚子非要和王中立合影。友好纯朴的傈僳山民们为汉克斯搞了一碗米饭外加盐巴熬野菜。汉克斯毫不客气地端起来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并且不停的叫着好“好吃”。这时我想起了我奶奶从小教育我要节俭的话:“饿最好吃”。

      凌晨约1点左右,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在山谷中传来,是严江征带着一辆连车帮都没有的破卡车回来了!大家欢呼着迎着车灯冲上了去。车上用编织袋装着罐头、方便面、点心,甚至还有两脸盆米饭和猪肉炒菜!据严江征讲,这些都是从三十多公里以外的一个小镇上买到的。同时他留小杨在镇上联系车辆准备第二天来接大队,而这台破卡车则是临时搞来的运木料的车。原来他早已计划好,让全队吃饱肚子,明天一早再上高黎贡山!虽说这之前他并没有经任何人通气商量,但最后大家的想法却完全一致,这不能不说冥冥中有神灵在指导着我们,一定要找到C-53!

上一篇 下一篇